如果一个小说家缺乏创作源泉，他应该去挤一挤火车，尤其是那种过道上都挤满了人的长途列车。譬如上周五（7.30）晚上火车T100（广州-上海），我在上面见到的几个人，至今印象深刻。

  • 这列火车其实是T99和100的合体，始发站是香港九龙，中途到广州东站接送大陆旅客，然后经株洲、金华停两次站，终点站是上海站。
  • 经查，这列车是广州至上海最快的火车，仅需15小时行程，其他火车都要20多个小时，估计很多人也就是图这一点才买无座票的。
  • 这列车挂的车厢有19个，但大部分都是卧铺车，有软卧也有硬卧，而且大都属于香港旅客的，大陆这边只有三节硬座和一节硬卧。奇怪的是大陆和香港车厢是隔开不让通行的，而且餐车只有香港那边有，大陆这边没有。
  • 我在倒数第二个车厢，18车厢，第19车厢是乘务员休息室，还有少量香港乘客。
  • 我想介绍的几个人就是在18车厢靠近19车厢的位置见到的，这块区域其实就是厕所门口的过道和旁边的吸烟间，约2平方米的地方。

 

1、家电业务男。

  • 业务男位于厕所门口左侧，和吸烟间交界的地方，也就是我的对面。
  • 业务男年纪和我相仿，长的高大结实，皮肤较黑，脸上有颗较大的黑痣，身穿球鞋短裤T恤。
  • 业务男看上去正直忠厚，但很善谈，不过也不是和谁都谈。比如和我就很谈得来，可以谈很多话。
  • 业务男有时候很会发脾气，对那些他看上去不爽的人，会用很大的声音发出挑战。比如有人上万厕所没关门，他会吼上一句：“哥们！能不能关好门啊！”，分贝很高，火气很足，这让那些没关门的人很灰溜溜。还比如，我和他站累了，然后他提供他的包给我们一起坐，我坐一半他坐一半背靠背坐下，但列车上有乘务员经常走来走去，我一听到动静，就站起来让位置给列车员过，他却装作睡着了纹丝不动，列车员用手推醒他，他迷迷糊糊的就吼道：“谁！？谁？！谁啊？！！”，列车员此刻也显得尴尬，却也不示弱。最后当然是业务男懒懒散散站起来让乘务员过去。然后乘务员走后，业务男就教训我，你太老实了。我无所适从，迟起来早起来不是一样得起来嘛。其实我很明白他有时很凶只是针对某些人。
  • 业务男说跑业务经常坐这列火车，但这次坐火车是请假回家。他自己在广东工作，女朋友却在家里，因此聚少离多，感情不稳定，这次就是给逼回去的，再不回去，女朋友就要告吹了。
  • 业务男虽然很在意家里的女朋友，但在外跑业务也有不少艳遇，也不拒绝，因此他自豪的说自己有很多个女朋友。还讲了个小故事，有次坐火车去成都，边上有女的借报纸去看，看完还给他。开始没注意，后来竟然发现报纸上多了一行字，写着一个电话号码。到了成都空闲之余就打了那个电话，然后他们就这样发生了关系。通过这个小故事，他还推销了一个道理，说女的其实更寂寞，更主动。我反对这个观点，说现在的社会男多女少，女的会高傲才对。他回答说，因为女的没什么追求，精力过剩，男的把精力都用到事业上了。
  • 业务男说起他大学的生活，说他大学毕业班上的散伙饭都没去。我问这么重要的聚会都不去啊，他说因为一个人都不认识。然后解释，他大学都几乎不上课，也不回宿舍，连舍友都不认识，老师更加一个都不认识。我这个时候就叹息说，你大学算白上了，因为大学可能学不到什么有用知识，但却会有一群同学，尤其是同班同学，这是每个大学生所能得到的最宝贵的财富。他接着笑道，我虽然不认识班上的同学和老师，但是我认识很多其他班的同学，也认识很多踢球的同学。

业务男原来也喜欢踢足球，也看球，因此又和我神侃了一通刚刚结束的世界杯。球星里面，他和我一样，也最喜欢罗纳尔多，当然这指的是大罗。

  • 业务男做小家电业务的，当然也会谈到这么方面，其实是在还不知道他做这行的时候，他就说出一个道理，说买东西不要去大商场买，大商场也很多假货，然后打比方说小家电就是这样。我说至少国美苏宁不会有假货吧，他说国美苏宁也很多假货，因为国美苏宁只是提供场所，里面业务员为了赚钱就找些假货来卖，仿真的一摸一样的假货。我说国美苏宁不是保修的吗，保修时不就发现是假货了？他说反正保修也是拿到国美苏宁来修，修好了，你也不知道是拿到哪里去修的，客户完全不会知道。我更加疑惑的问，如果国美苏宁都卖假货，那应该去哪里买呢？他说去每个城市的代理商那里买。我说普通消费者也去找代理商岂不是太麻烦了？他说随便一个城市，一天之内都能找到代理商。我对这个答案不算满意，因为代理商可能也会卖假货啊。不过我没继续讨论下去，因为我知道他最开始只是想证明大商场也卖假货，他已经证明了这个观点。至于其他问题谁都还没想清楚的话，追究问底也没意义。

2、神秘潇洒男

  • 潇洒男位于厕所门口右侧，算是我的斜对面，其实他本来是在我的右手边上的，和对面的学生妹换了位置。
  • 潇洒男年纪看上去很小，貌似20岁不到，觉得像高中生，但通过谈话又貌似已经不读书了，到底是不是学生，一晚上我都没问。我认为如果他自己不说，我就不必要问了，只有他谈及的话题我才会发问。
  • 潇洒男发色微染，一片桃形的很长的刘海撇在半边额头上，看上去很像社会上无所事事的小混混。皮肤偏黑，个头偏瘦，但骨头较粗，还算结实。
  • 像潇洒男这种长相，我开始看上去以为会和我很和不来，但结果有点意外，他好像一开始就对我态度很不错，通过许多交流，我也渐渐发现这个人不是坏人，而且非常的有意思。
  • 潇洒男透露了自己是湖南人，这次坐火车是到浙江台州的一个朋友那里玩，他在金华下火车。

  • 潇洒男在业务男谈论艳遇时，也很赞同他的观点，并自称很会泡妞，很了解女性心理。我当时直接懵掉，看不出来这么小的人会自称很了解女人。

  • 潇洒男说他一年只“工作一两个月”，这一两个月都只是“去下就行”，其他时间就去玩，哪里都去。我想了又想，说，即使是做老师，一年休息两个月，其他时间上班，但这都已经算是休息时间最多的职业了。然后我又想了想，说，莫非你是贩卖年货的，这个做的好倒是真的每年只工作一两个月就把一年的钱都赚好了。他否认，但显然也是不愿继续透露，我就不再问了。
  • 潇洒男为什么说他潇洒，主要是因为他出去玩从来不带什么行李，连衣服鞋子什么的一律不带。比如这次坐火车，他开始还有拿一个旅行包的，但包里面除了十几个洗好的桃子外，什么都没有。等他、我和业务男把那些桃子瓜分吃掉之后，他就把那个包也扔了，然后就孑然一身了。我说你也太潇洒了，去这么远的地方什么行李也没有。他笑了笑，又说，其实也有行李的，就是这个。然后看到他手里不知怎么多出两个手机充电器，一个直充，一个万能充。等我们看清楚了，补充道，这就是我的行李。我们听这么一说，都目瞪口呆了。

3、大龄时尚女

  • 时尚女位于吸烟间，我的左侧斜对面。

  • 时尚女年纪不小了，她也自称小孩都八岁了。
  • 时尚女很抢眼，脸型不错，发型时尚，脸上施粉，画眉毛，涂口红，鼻子上还镶了一颗珍珠。当然最抢眼的还是她那波涛汹涌的乳房，而且刚好穿的低胸衣服，可以看到很深的沟。
  • 时尚女基本上都是坐下的，坐在她的包上，当她偶尔站起来的时候，你就会发现，她的胸大其实是有道理的。原来她的身材是如此肥胖，她的腰围比胸围还大，用水桶来形容也是太小看了，她的肚子看起来就像是身怀六甲的孕妇一样。她的上衣有些短，站起来还会露出肥肥的一圈滞肉。下身穿长裙，虽然看不到腿，不过我猜想也应该是很粗大的。
  • 时尚女看上去很时尚很抢眼，但很大大咧咧的，又说又笑，很入群，和周围的人都聊成一片。周围的人也都愿意和她搭话。
  • 时尚女说她在上海上班，但是经常火车跑广州，也经常会买没有座位的票，所以她有个包全是衣服专门用来坐。
  • 时尚女很能吃东西，自从上了火车，吃的就几乎没有断过，开始看她吃几个好大的烤猪手，后来吃饼干，吃水果，后半夜又拿出几个鸡腿来，还问我们要不要吃。我们只要了几块饼干，有点像威化饼，很甜的那种。其实对于在火车上吃东西，我不是佩服她能吃这么多，倒是很佩服她在这种脏乱环境下还能这么津津有味的吃的下，换是我真的没什么食欲。
  • 时尚女自称离上海火车南站很近，说到站就到家了。我们提醒她，这列火车到上海站的，不到南站，她表示很不解。
  • 时尚女貌视会说很多地方的方言，什么广东话、湖南华、上海话、东北话都会讲上几句，但她没说她是哪里人，我也猜不出她是哪里人。
  • 时尚女的电话挺多的，一路上接了不少电话，通话中有普通话，也有其他不知哪里的方言。
  • 时尚女还是有些害羞的，心肠也挺好，当然这是我猜的。

4、文静学生妹

  • 学生妹也是一个人做火车，位于我的旁边，她最开始其实是在厕所边上也就是我的斜对面的。没多久，她就很小心的问我边上的神秘潇洒男，说能不能换个位置，潇洒男很爽快的答应了，从这点看我也就知道潇洒男其实也是个好人。
  • 学生妹之所以愿意到我边上也是有道理的，在厕所边上的位置是最差的，首先不能蹲下，然后会有很多上厕所的人打扰，连站着都不安稳。而我这边就好很多了，而且我旁边的旁边也是女的，这样她过来就可以和一个女的为邻了，而且即可站，地上垫书本也可坐。
  • 学生妹是广外大四应届毕业生，削瘦脸蛋、齐肩短发，身穿T恤牛仔裤、帆布板鞋，看上去瘦瘦弱弱，文文静静。
  • 学生妹在车上也是打了个很长的电话的，用的标准普通话，因此我听的很清楚，她在和上海的朋友说，说她在很挤的火车上，说她到了上海就认不出来了，头发会很乱，衣服会很脏，人会很憔悴。其实她说的也没错，实际情况也是如此。

  • 学生妹不喜欢和旁人说话，却喜欢玩手机。她用的是魅族M8手机，开始的时候一直在发短信，聊QQ，后来干脆戴上耳机，在手机上看起电影来。在她看电影的时候，我只是佩服M8的电池来，真是耐用，如果我的G1这么折腾，没多久就要电池耗尽了。 不过我还是觉得不管多耐用的电池也会耗尽，于是在一个空隙，提醒她，说你的电池很耐用啊，她也很高兴的回答，嗯我坐车前充满了电池的。我继续提醒说，不过你最好不要把电池用完了，不然到了上海就不能打电话了。她回答，嗯我等会就关机留电。果然没多久她就不再玩手机了，开始闭目养神，继续不说话。

  • 学生妹一晚没见吃东西，只是貌似喝了点饮料。
  • 学生妹开始只能坐地上，后来有张小折叠凳子坐，这张凳子是某位书呆子献给她坐的。

5、大学书呆子

  • 书呆子在很久很久以前是很常见的一类人，但在如今这个时代却是稀有之物，因此我见到这个书呆子的时候也是震惊不已。
  • 书呆子位于神秘潇洒男的边上，也就是学生妹的斜对面。
  • 书呆子刚上火车，就拿了张折叠凳子老老实实坐着，没过多久，就找书看，书是装在大背包里的，大背包又和其他包箱一起堆叠在吸烟间的一头，靠我这边的这头。由于太挤，书呆子没法走到大背包里面去找书，只能叫背包边上的人代办，代办人问书呆子要什么书，他应是不说叫什么书名，只是说那本厚厚的小小的。代办人找出来一本挥手说，是这本？书呆子马上说是是是。于是书被传递到书呆子手上，我看见那本书赫然写着“大学英语六级词汇”。
  • 书呆子自从拿到书之后，更加“与世无争”，不管周围发生什么，也不抬头，不插话，只是认真看书。
  • 书呆子看上去呆，其实也不呆，后来竟然和学生妹搭上话了。谈话中得知，书呆子是广州大学城某大三学生，仔细一看还真是，连校服都穿在身上呢。中学生穿校服出街已经让我侧目了，这次却看到个大学生穿校服坐火车，真是算我孤陋了。

  • 书呆子虽然和学生妹搭上话却也不怎么会说话，说完几句就不知说什么，没话了，于是继续看书，真的是看了一整夜的书，也不知中间睡了没有。

  • 书呆子到后半夜做了件好事，就是把自己的凳子给学生妹坐了，也可能是轮流坐。

6、火车经验男

  • 经验男年纪有40左右了，位于我的左后侧，也就是吸烟间的一角。
  • 经验男虽然貌不惊人，却应该是坐火车的好手。一开始便抢占有利地形，而且还有带凳子坐。由于他身后是堆叠了很多包箱之类，他可以坐在小凳子上，并斜靠在包箱上，出了不能伸直腿，相比其他人应该是很舒服的了。我就取笑他说，你这位置可算是半个卧铺了，他笑笑，既不承认也不否认。
  • 经验男的经验还体现在带了许多吃的，饮料水果面包饼干均有，不像时尚女，不带水果。
  • 经验男的位置很好，所以我附近睡得最好的应该就是他了。

7、东北摆显男

  • 摆显男不在我附近，但是他来上了几次厕所。
  • 摆显男第一次上厕所，其实不是想上厕所，只是想抽烟被我们赶到厕所里了。
  • 摆显男一走过来就手里拿着烟，很拽的样子，也不正眼看人，直接用很粗的声音问，谁有打火机，借个火。我们周围的人一见他都不爽，正欲说都没有的时候，时尚女率先拿出一个打火机递过来，真是出乎很多人意料。
  • 摆显男看到坐在地上的时尚女，突然眼前一亮，眼色迷迷直直盯着看，持续了很久。我们也呆了很久，想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。终于，时尚女首先害羞了，用报纸挡在脸上。摆显男显然有些过分了，低头去看，同时说，让我看看你的脸。其实他是想看看她的胸吧，时尚女躲闪几下，摆显男也没继续了。我们也舒一口气，时尚女真是自己找麻烦来的。
  • 摆显男后退一步，想点烟，我们马上附和说，这里不让抽烟。业务男更是命令式的说，哥们，这空气不流通，请到厕所里吧。摆显男给这么多人说，也不好意思得罪这么多人，只得同意。但这时厕所还在用，要排队。
  • 摆显男趁着时间，开始摆显了，首先是和时尚女说话，说他在上海很熟，就在火车站边上。时尚女也不领情，说我也很熟。摆显男马上说几句上海话，时尚女不示弱也用上海话答。摆显男接着就该是吹嘘了，什么在上海买房买车了，年薪几十万云云。
  • 摆显男如此肆无忌惮的吹嘘，业务男显然是看不过去的，竟也和他搭上了，两人话里藏锋，斗了几个回合，谁也没占到便宜。
  • 摆显男从厕所出来，还打火机的机会，还不忘和时尚女搭话，你这也太时尚了，我都成土掉渣了。。。
  • 摆显男走后，业务男告诉我，他无疑是东北佬，我只能相信，因为业务男毕竟见多识广。

8、年幼列车员

  • 列车员看上去很年轻，她负责我们这个车厢，她上班就坐在厕所边上的小房子里面。
  • 列车员因为看上去小，又是女的，我们都喜欢逗她玩。但是她的作风却一点也不小，而且稍显刻薄。我们提出些要求，比如打开隔壁通向19车厢的门之类，她总是用要下岗来做挡箭牌，我们也就无可奈何了。
  • 列车员后半夜去19车厢睡觉了。

9、老实揩油男

  • 揩油男位置在时尚女左手边，他长得老实巴交，要说他揩油，不如说是被时尚女揩油了。
  • 揩油男开始是地上垫报纸坐着的，后来时尚女大发慈悲贡献了半边包裹，他们一人一半并排坐着了。
  • 揩油男长的老实，说话还是有一套的，既没透露自己什么信息，却也和时尚女很聊的来。
  • 揩油男包里竟然带了台笔记本，时尚女马上提议拿来玩，可是笔记本竟然电池都没有。
  • 揩油男不光蹭了个座位，还蹭了时尚女不少食物，真是羡煞旁人

大概也就这几个人印象较深了，不过还有件事情不得不记录：

  • 18、19车厢之间有个链接的小空间，有两道门锁着，车上乘务员每次通过都会用锁打开门然后接着锁上。那个钥匙其实就是一个三角形罗口的扳手，插进去旋转一下就行了。
  • 由于我们所在的位置实在过于拥挤，连坐都坐不下。于是我和业务男和潇洒男都很希望能打开那个门锁，到19车厢那边去，或者到两个车厢之间的那个小空间也行。
  • 开始我用手去试了一下，拧不开的。后来突然想到自己带了钥匙，于是用钥匙卡在那个三角形锁里面来拧，竟然奇迹般打开了门。然后我、业务男和潇洒男三人迅速的进去霸占了两个车厢之间的位置。
  • 本想继续打开，却发现另一个门很紧，打不开了。不过即使这样，我们三人在这也舒服多了。三人可以很舒服的坐下，虽然这里晃动的厉害，但好过之前顿都蹲不下的。
  • 于是我们三人，在这斗室里聊天、聊天、一直的聊天，聊了很多很多，累了就开始睡觉。
  • 一个晚上的时间，我们三人仿佛成了好朋友，可以放开心扉谈天说地，也能找到很多共鸣的观点。但都很保持原则，不会追问对方的私事。
  • 所以在大家分开的时候，谁也没有提议留下联系方式，也没说再见。潇洒男金华先下车，谁也没说多余的话，只是恭喜他脱离苦海，可以不在火车上受罪了。后来我和业务男到达上海，也没说什么话，拿起行李就走开了。或许只有这样，才能将这段旅程封存起来，只有封存起来，才不会变味。这味道很好，谁都不希望变味。

这趟旅程是一段极其辛苦的旅程，说是我迄今为止最为辛苦的旅程也不为过，但却也是非常有趣的一段旅程，谨以记之。